【暴雨中的老相册】
七月的暴雨砸在青石板上,林小满抱着褪色的铁皮饼干盒冲进老屋时,裤脚已溅满泥点。这是她阔别十年后第一次回到梧桐村,潮湿的霉味混着樟木箱的气息扑面而来,墙角那架老式座钟依然固执地停在三点十七分——母亲咽气的时间。
阁楼木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,手电筒光束扫过蛛网密布的房梁,忽然定格在墙角的藤编箱上。掀开箱盖的瞬间,泛黄的相片雪花般散落,照片里穿碎花布衫的少女在油菜花田里回眸,眉眼弯成月牙——那是二十岁的母亲,身后站着个穿中山装的陌生青年。
"那是你舅舅。"沙哑的嗓音惊得小满打翻了相册,转身看见倚着门框的叔叔林建国。这个向来沉默的男人此刻面色潮红,浑浊的眼睛盯着照片:"不,应该说是你父亲。"
暴雨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十年前那个燥热的夏夜记忆汹涌而来:高考前夜撞见母亲从叔叔房里仓皇逃出,碎花衣襟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青紫掐痕;录取通知书到达当天,母亲投了村口的古井,水面漂浮的牵牛花被血染成暗红。
"你妈怀着你嫁给我哥的时候,肚子里已经三个月了。"林建国摸出皱巴巴的烟盒,打火机的火苗在他颤抖的手心跳跃,"那年知青返城,那个姓陈的浑蛋…"
突然,阁楼地板传来异样的震动。小满蹲下身,指甲抠开松动的木板,一本蓝皮日记本裹着干枯的牵牛花跌落出来。花瓣间夹着的信笺露出半截,钢笔字洇着经年的泪痕:"给未出世的孩子——"
【牵牛花的证言】
煤油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仿佛三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夜晚。林建国摩挲着日记本烫金的锁扣,终于说出埋藏半生的秘密:当年下乡的知青陈树民与母亲相恋,返城前夕发现恋人已有身孕。暴雨夜的老祠堂里,两个年轻人对着土地爷像私定终身,却在黎明时分被举着火把的村民冲散。
"你爷爷抡着扁担要打死那个'流氓',是建军哥…"林建国喉结滚动,"我大哥当时是生产队长,他连夜把陈树民送上运粮车,转头却说要娶你妈。"泛黄的信纸从日记本中滑落,1978年9月的字迹力透纸背:"秀兰,等我接你们回城,给孩子取名陈念。"
小满颤抖着展开母亲最后一篇日记,日期停在她出生前三天:"林建军又喝醉了,他说当年根本没寄出那封信。牵牛花开了七季,树民哥,我们的孩子要叫小满…"泪水晕开了钢笔字,最后几行变得模糊:"建国今晚看我的眼神不对劲,他说大哥不能人道…"
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照亮压在箱底的诊断书——1985年县医院的红色印章下,"林建军,先天性无精症"的字样刺目惊心。小满突然明白为何童年记忆里总有叔叔深夜翻墙的响动,明白母亲为何总在牵牛花架下发呆,更明白十年前那个雨夜,浑身酒气的叔叔闯进她房间时喊的"秀兰"意味着什么。
晨光初现时,林建国佝偻着背往井边走去。小满攥着那封从未寄出的信追出来,发现井台石缝里钻出一株新芽——暴雨冲开了经年积土,三十年前的牵牛花种子正在抽枝。她拦住要投井的男人,把泛黄的信封塞进他长满老茧的手:"明天陪我去省城找个人吧,他该知道有个女儿等了他三十年。
"
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,井台上的嫩芽绽出淡紫色的花苞。这个被谎言缠绕了三十年的乡村家庭,终于等来了破晓时刻。